故宫百年，一票难求，不少未能“进宫”的观众悄悄发掘了另一个低调的宝藏“平替”——坐落于祈年大街的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（以下简称“一史馆”）。馆内，一史馆与故宫博物院联袂推出的“瑞意十全：清宫档案文物联展”人气正旺，珍贵文物与原始档案相互映照，娓娓道来古人对“十全十美”的祈愿。
其实，一史馆与故宫本就同根同源，2025年亦是一史馆建馆百年。1925年10月，故宫博物院成立之际，便下设文献部，专责管理宫藏的明清档案——这就是一史馆的前身，也是我国第一个现代意义的档案馆。
说到曾经深藏大内的明清档案，许多人都会想起那段著名的“八千麻袋”往事。
清宣统元年（1909年），紫禁城中贮存档案的内阁大库因年久失修，一角坍塌，修缮迫在眉睫。动工之前，须先清理库中档案。恰好溥仪登基，醇亲王载沣欲查清初摄政典礼的旧例，好风光一下。可霉味弥漫的大库，汗牛充栋的档案，一时间哪能寻见？醇亲王大为不悦，当即下令：“花了许多时间，要找的档案没有，碍眼的竟是些没用的东西，留着这么多没用的档案干什么，还不如销毁了吧。”一声令下，大量所谓“无用”的档案被拣选出来，露天堆在庭院中，只待付之一炬。
转机出现在一次饭局上。主管学部的大学士张之洞问学部参事罗振玉：大库里为何会有古籍？罗振玉答：“内阁大库即明代的文渊阁旧址，藏书很多，虽然残破，仍应保存。”彼时张之洞正有意筹办京师图书馆，听说内阁大库中古籍竟占三成，立即上奏，请将库中书籍划给学部。
谁知，当罗振玉到内阁大库收书时，却见大庭中“红本”堆积如山。他随手拿起两本一看，一本是乾隆时漕运总督上奏的本子，一本是阿桂征金川时的奏章。如此珍贵的文献，竟然都是待焚之物，不由让他又惊又痛。
罗振玉再向张之洞求助，经张之洞上下奔走，终使200多万件从大库移除的档案都划拨学部，逃过火劫。当时学部经费紧张，这批档案只能被装入八千个有破洞、无法盛米的旧麻袋，运到国子监敬一亭暂存。“八千麻袋”之名由此而来，而这只是它们颠沛流离命运的开始。
辛亥革命后，“八千麻袋”被移交北洋政府历史博物馆筹备处看管，随即陷入无人问津的境地。更令人扼腕的是，1921年，北洋政府因财政困窘，竟以区区四千银元，将这批档案卖给了西单路口的同懋增纸店。幸好，在档案即将被化为纸浆时，罗振玉闻讯，以高价赎回，国宝方免于彻底湮灭。
“八千麻袋”事件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关注，但明清档案寻得稳妥归宿，还要等到1925年。这年10月，故宫博物院成立，其下设的文献部开始系统收集那些没有随“八千麻袋”出宫而散落在内阁大库、军机处、宗人府、内务府等处的档案。
20世纪初，内务府造办处内景。造办处为清宫制造皇家御用品的专门机构，所存档案是清宫日常活动的重要原始记录，现今完整地保存在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。
20世纪初，内务府造办处外景。
至1929年，文献馆已汇集明清档案超过二百万件，并开始了艰难的点查工作。据当时在文献馆供职的王梅庄回忆：“库中档案，都是经过很多时间的纸片，霉气弥漫，令人作呕，同人实在不能终日埋头做这件事情……直到最近，一堆一堆的乱档，已经清理完竣，但是架顶柜后，尚在遗留灰尘中可以发现红本，地板上可以铲起档册，随时随地仍有发现档案的可能……”
20世纪30年代初，故宫文献馆单士元（右二）、单士魁（右五）、王梅庄（右四）、律振声（右六）等先生在内阁大堂整理明清档案。
文献馆时期，档案堆积如山。
文献馆职员正在整理档案。
20世纪初，文献馆库房内文献、档案堆积情形。
尽管困难重重，王梅庄和同事们还是逐渐理出了眉目，然而，更大的危机又来了。九一八事变后，华北告急，深藏宫禁的大内密档也岌岌可危。1933年，在迁与不迁的争论声中，故宫文物启动南迁。文献馆的档案被紧急装满3773箱，分四批秘密运抵上海，后又转至南京。
工人将内阁大库未经整理的档案搬出，准备装箱。
第三批南迁文物档案装车情况。
到了南京未满一年，七七事变爆发，历经劫难的深宫密档，不得不再次踏上西迁之路。它们被分为南、中、北三路，向大后方转移：南路的档案经长沙、贵阳、安顺，最终安放于重庆巴县；中路溯长江而上，过汉口、宜昌、重庆、宜宾，终抵四川乐山安谷祠堂；北路则经徐州、郑州、宝鸡、成都，翻越险峻秦岭，最终落脚于峨眉山下。
十余年间，行程数万里，这些档案奇迹般地躲过了战火与轰炸。新中国成立后，西迁档案陆续重返北京。而当年被罗振玉抢救的“八千麻袋”，几经辗转后，除运到台湾的部分，最终也安身于一史馆。如今，一史馆所藏的明清档案总量达1000万件（册）之巨。
从紫禁城深锁的重门之内，到面向公众的国家级档案馆，百年风雨守护，昔日大内密档重重历劫的往事，已化作一座巍然屹立的文明宝库，静待每一位访客前来。
文/杨丽娟
图/李松龄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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